075

　　晚上，下班之后，易尔尘准时地开着车带着苏扬回到了老宅。

　　“快进来快进来！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，就等你们来一起动筷子了！”叶蓓薷看到两个人同时进门，赶紧笑着迎上前。

　　“去洗手，准备吃饭。”易天宁也走上前来，微笑。“儿子，去书房里把你爷爷叫下来吃饭。”

　　“我去吧。”苏扬淡淡地笑，走上了木制楼梯。

　　“苏扬确实挺贤惠的，我就这么认定了。哎哎哎乖儿子，你可千万别再改了啊。”叶蓓薷用手肘顶了顶易尔尘的手臂。

　　“薷薷，注意形象。”易天宁微微严肃地拉过她。

　　“怎么都在跟我讲这种话题？”易尔尘皱眉。“这才多久就想到那方面去了？”

　　“我这不是为你着急吗？你居然还凶我？找打！”叶蓓薷愤愤地瞪了易尔尘一眼，一巴掌拍在他身上。

　　苏扬敲了敲书房的门，得到里面的人的应允之后，她推门走了进去。

　　书房的装修风格也是复古的，整面墙那么大的木制书架上，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。

　　壁灯闪着淡淡的橘色灯光，红木书桌上还摆着几个相框。

　　易繁绩靠坐在一张矮矮的单人沙发上，戴着老花眼镜，端着一本厚厚的相册，安安静静地翻看着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。

　　“爷爷，吃饭了。”苏扬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小声地开口，生怕打扰了他的思绪。

　　“苏扬，快来看看这些照片。”易繁绩抬起头，招呼着苏扬去他身边。

　　她点点头，走到他身边，盘腿坐在地上，静静地陪着他看那些老照片。

　　“这个是帘嘉，就是易尔尘的奶奶。很早就去世了，连尘出生都没看到。”易繁绩轻抚着一张已经发黄的旧照片，轻轻地说。

　　苏扬顿时沉默了。

　　她定定地看着照片里那个巧笑嫣然的女人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
　　“我跟你说哦，帘嘉当初快要走的时候，还一直拉着我的手，告诉我千万不要难过，因为如果我难过的话，她到那个世界去了之后也不会快乐。我听了她的话，现在只要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，想想帘嘉，我就能释怀了，因为她一直在看着我，而且我们两个的感情很深的。”易繁绩微笑着，似乎并不难过，而是满满的怀念。

　　苏扬久久地不说话。

　　因为她突然就想到了自己，还有她那个马上就要提上议程的可怕计划。

　　如果她走了，易尔尘以后还会开心吗？他也会像爷爷一样释怀吗？

　　“你看还有这张，这个是我和帘嘉一起去爬山的时候，帘嘉当时还娇气，跟我撒娇说让我背她，我刚答应下来，她又反悔了，不让我背了，说什么会让我很累。最后她还是咬牙坚持着爬到了山顶，这张照片就是我们站在山顶的那个纪念碑前面拍的。”

　　“这张，这张应该是我们刚刚买房子的时候，帘嘉喜欢栀子花，然后她就在花园里种满了栀子花。你想象一下，整整一花园的栀子花盛开的场景，真的好美好美。她还会亲自去打理花园，我就是在她打理花园的时候偷拍的，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呢。”

　　“这张…”易繁绩翻到那张照片之后，突然顿住了手里的动作。

　　照片里，孟帘嘉坐在病床上，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，床头摆着一大束盛开着的栀子花。

　　床边坐着年轻的易繁绩，怀中还抱着安然睡着的易天宁。

　　“这张就是帘嘉生病的时候，正好就是天宁出生之后一个月，她说让我给她拍一张照片，说是要留给她做一个纪念，好让她到了那里也能记得这辈子发生过什么，爱过谁，自己的相貌，还有她爱着的我和我们的儿子。”易繁绩的声音越来越低，似乎在压抑着什么。

　　苏扬定定地看着那张照片，眼眶一点点变红。

　　“这张，就是帘嘉的最后一张照片。那天下了很大的雪，我和帘嘉一起出去散个步回来，帘嘉说要给我们拍一张照片。她说，她很担心自己以后就没办法再拍照了，所以要拍得好看一点。那个时候，薷薷的肚子里已经有易尔尘那个臭小子了。我们五个人坐在一起，拍了一张全家福。那天晚上，帘嘉睡过去之后，就再也没有醒了。”

　　苏扬微微别过了头，不让易繁绩看到她脸上的眼泪。

　　她没有全家福，甚至，她连自己爸妈的样子都记不清了。

　　她只知道，在她和苏凡还很小的时候，爸爸妈妈就因为车祸离世了。

　　虽然帘嘉已经去世了，但是她一定会永远记得，她在这个世界都爱过哪些人。

　　她也一定会记得，她爱着的易繁绩，她的好儿子易天宁，好儿媳叶蓓薷，还有那个未出生的易尔尘。

　　虽然帘嘉没有亲眼见到易尔尘的出世，更没有见到现在他们住的地方的那个大花园里满满的栀子花，但她一定会知道这些的吧。

　　因为她的心依旧在这里，她根本不舍得离去，依旧陪伴着易繁绩，陪伴着易天宁和叶蓓薷，甚至陪伴着易尔尘。

　　苏扬根本没有意识到，自己早就已经泪流满面了。

　　易繁绩慈祥地摸摸苏扬的脑袋，合起了手里的相册。

　　“傻丫头，我还没哭呢，你哭什么？这些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，没什么好哭的，别哭了。人呐，还是要学会往前看，毕竟帘嘉一直在我身边，一直都没有离开我，我还是能时时刻刻感受到她的。”

　　“我没有全家福，也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感觉为什么会这么强烈。我都已经不记得我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了，姐姐也不在我身边…我…”苏扬双手捂住自己的脸，不让易繁绩看见她如此脆弱的一面。

　　“傻丫头，不哭不哭，不难过啊，事情会过去的啊，不哭。”易繁绩轻抚着苏扬的长发，就像在安慰自己的亲孙女一样。

　　“怎么这么久了还不下来吃饭？他们在书房里干什么？”易天宁带着叶蓓薷坐在餐桌边，静静地等着楼上的人下来，然而很久过去了，楼上并没有什么动静。

　　“宝贝儿子，你上去看看。”叶蓓薷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面无表情的易尔尘。

　　易尔尘站起身，直接往楼上走。

　　刚走到书房门口，他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苏扬的哭声，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
　　没敲门，他直接推门走进了书房。

　　苏扬依旧坐在地上，整个人一抽一抽的，易繁绩正拍着她的背，轻声安慰她。

　　易尔尘大步走上前，直接揽过她的肩膀，把她抱在怀里。

　　“这是怎么了？怎么突然哭成这样？爷爷你给她看什么了？”

　　“一些老照片，可能她想起了一些什么事情吧，需要发泄一下。”

　　易繁绩收起了手里的相册，摘下老花镜，站起身，走到大大的书架边，把相册放进了一堆书的中间。

　　“爷爷，你赶紧下去吃饭吧，我来顾着苏扬。”易尔尘明白了爷爷的话，轻轻叹了一口气，淡淡地开口。

　　易繁绩点点头，一个人慢慢地走出了书房。

　　“没事了没事了，别哭了。”易尔尘把她抱起来，坐在沙发上，把她放在自己腿上，硬是把她捂在脸上的手扳下来。

　　“别想那么多。”

　　苏扬一脸泪痕地靠在他怀里。“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自己，长这么大连一张全家福都没有，姐姐也已经不在了，就好像已经只剩下了我一个，那种突如其来的悲哀和孤独…”

　　易尔尘下意识地抱紧了她，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。

　　“我其实真的很羡慕你，虽然你没有见过你奶奶，但是至少她的心还在这里，她还是陪着你们的。”苏扬的声音有些嘶哑。

　　“所以啊，你要好好对你的家人，不能辜负了他们，更不能辜负了他们对你的所有期望。”

　　“你也可以是我的家人。”易尔尘淡淡地开口。

　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话，或许是心血来潮，也或许是早就准备好，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。

　　“我撑不到那个时候。”苏扬坐起身，淡然地看着他，泛着血丝的眼眶里还带着泪光。

　　“你不是知道的吗，我做不到。”

　　“苏扬。”他被她的话彻底吓到，晃了晃她的肩膀，低低地唤她的名。

　　什么叫撑不到那个时候？

　　她还是想义无反顾地走向苏凡吗？

　　她还是会固执地执行她的计划吗？

　　她还是走不出那个魔咒吗？

　　苏扬，你到底想干什么？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？

　　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吓我？知不知道你说这种话的时候真的很可怕？

　　你一定要我真的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？

　　就算看过之后，你还是会扔下我一个人的对吧？

　　“你不能理解苏凡对我的意义。”苏扬微笑，只是那笑容里更多的是一种莫大而难言的悲哀。

　　“还有那滩血迹、那团火在我心里给我造成的阴影。”

　　“听着，我不准你离开我。”易尔尘内心那无比强烈的恐惧一阵盖过了一阵。“坚决不准。”

　　苏扬抬起头，泪眼婆娑地看着他，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，与他额头相抵。

　　“听话，不要离开我。”他的声音低到近乎乞求，微红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她。“求你。”

　　苏扬微笑，阖上双眼，依旧有泪缓缓流下。“总归是放不下的。”

　　他心里的恐惧瞬间被浓浓的心疼和感动完全覆盖。

　　双手微颤着扣住她的后脑勺，给了她一个无比深情的深吻，没有冲动，没有强迫，只有满满的柔情。

　　“那就不要离开我。”依依不舍地分开，他一点一点地吻干她脸上的泪，声音低低的，微哑。

　　苏扬没有说话，只是闭着眼睛，不去看他的眼。

　　“尘啊，不打算吃饭吗？菜都要冷掉了，出什么事了吗？”门外突然响起了叶蓓薷的声音。

　　“马上。”易尔尘淡淡地应了一句之后，带着苏扬从侧门走进卫生间，看着她快速地洗了个脸，然后又把她带回书房，打开了书房的门。

　　“我是让你上楼叫人的，你居然给我把你爷爷轰下楼了，还躲在书房里困着苏扬，你以为人家不吃饭的啊？”叶蓓薷看到易尔尘出门，一巴掌拍在了他身上。

　　苏扬脸色微红地看着他们两母子。

　　她刚想开口解释一下，他却一把揽过她的肩膀，抢先开口。“我的错，下次我会注意的。”

　　“还敢有下次？还敢欺负人家苏扬？”叶蓓薷再次拍了易尔尘一下，瞪了他一眼。

　　叶蓓薷直接从他怀里把苏扬拉到自己身边，带着她下楼。

　　易尔尘无语地跟上前面两个人。

　　回到餐桌边，桌上的饭菜依旧没人动过，大家都在静静地等着人到齐之后再动筷子。

　　“抱歉。”苏扬内疚地道歉，赶紧站起身，帮易繁绩盛了一碗热汤。

　　“没事没事，我们家平时就是这个点吃饭的，小姑娘别太自责。这里就是你自己家，怎么样都可以的，开心就好啦。”易繁绩笑眯眯地接过苏扬递过来的瓷碗。

　　“苏扬小丫头自己也快吃饭吧，等一下饭菜冷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易天宁给叶蓓薷盛饭。“管家，把土豆泥放到苏扬面前去。”

　　苏扬愣愣地看着一小碗土豆泥被放到自己面前。

　　“宝贝儿子你也赶紧吃饭啊，别总盯着人家苏扬看呐，每天都盯着还不够吗？”叶蓓薷站起身，把石锅鱼放在易尔尘面前。

　　易尔尘淡定地收回视线，拿起了自己的筷子。“你问老爸，看看他会不会觉得每天看你能看够。”

　　苏扬脸色微红，没再接话，乖乖地吃饭，拿起小勺子开始挖土豆泥。

　　“走开。”叶蓓薷白了易尔尘一眼之后，笑眯眯地开始吃饭。

　　“看不够。”易天宁淡定地往老婆碗里夹菜，冷不丁地接话。

　　“你们这帮人呐…”易繁绩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两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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