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初见不欢
百谷城，一高门大户人家内，一长身潇洒的美少年正在庭院中练剑，只见他数个剑花捥得漂亮，欻欻横削树叶整齐也引得院中仆人们围观喝彩。虽然这样的风光与赞誉都不是第一次了，但少年人么，春风得意的感觉多少次都不为过。
忽然一小家丁跑过来口中急唤“少爷”，小家丁本人更是如内急不得入茅坑一样拧着，美少年只用余光看了一眼便被那不舒服劲儿带得利落地收住了剑。
“干什么，有屎别处去屙，怪恶心人的。”美少年向来人道。他说话间那小家丁已经来至他面前了，只是人依旧不自在地拧嗒着。
那小家丁有意要美少年侧耳过去，美少年却逗他非不过去，还面容不满道：“有话快说，有屁快放！”
“外面来了个公子送拜帖留话说午后正式来访。”小家丁只得报说。
“那怎么了？那时老爷子午睡也该醒了。若是重要客人，直接引见给老爷子就是了。”美少年手抚剑脊淡淡道。
“不是啊……”那小家丁还是忸怩不自然，欲言又止。
“来闹事的么？那连老爷子也不用请了，直接叫几个人收拾一顿也就是了。”美少年道。
“不是啊……”小家丁急得汗都出来了。
“不是什么不是，小叶子你今日怎么回事？娘们似的。欠揍啊你！”美少年说着用他的剑鞘在叫小叶子的家丁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。
小叶子一面揉着脑袋，一面又往上凑，还是想要耳语。
美少年往后退了一步，笑道：“本少爷今儿还就想光明正大地听。你说，大声说，我倒听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。要是再捣鼓娇羞，你见到那堆叶子了么，就是你这片小叶子的下场！”美少年拿下巴一指向方才被他长剑扫过切得整齐的树叶。
小叶子看了那边树叶一眼，胆寒地往后退了一步。他也不顾揉那挨打的头部了，双手将自己整个脸捂起来大声道：“那人说午后正式过来拜访，要谈下聘娶穆半斤姑娘的事！”小叶子整个人都蹲下又道，“老爷子睡着还不知此事，别人也都不知道，我先来报少爷的。”
美少年也同院子里闻此话的仆人们一样都惊呆了。
缓了一下，美少年才道：“把方才你说的话再说一遍。一字一句，慢慢说。”
“那人说午后正式过来拜访，要谈下聘娶穆半斤姑娘的事！老爷子睡着还不知此事，别人也都不知道，我先来报少爷的。”小叶子还真听话，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自己方才所说。
小叶子说时仍是方才捂脸蹲着的姿势，但他忽觉耳边一道寒风，他的耳朵冰寒冰寒的。
小叶子吓得都忘了叫。院中仆人也都跟着他心惊胆寒：少爷那宝剑要真削上，小叶子的耳朵可就没了！
“抬起头来。”
少爷叫抬头，小叶子哪敢不抬。
“把手拿开。”
少爷叫拿手，小叶子哪敢不拿。
美少年那泛着森森寒光的剑尖直抵着小叶子很是孩子气的脸，仿佛随时都能叫那面上生出河流山川或是什么妖魔鬼画来。
见小叶子是真害怕又无一点玩笑之意，美少年问道：“那人什么样？”
“一个年轻书生，白白净净，像玉又像月的。叫晏未，说又名晏八两。”见美少年仍是神情不好，小叶子又解释道，“人是我在大门口撞见的，那会儿福子哥正有事叫我顶/他一会，就叫我赶上了，我见那人长得正派，说得更十分正经，便直收了拜帖随便答应一声，就来找少爷了。”
小叶子恨啊，恨自己为什么平时吃福子哥的嘴短要帮人顶那么一会看门之职，又恨自己为什么平时拿少爷的手短，须亲自来报这件荒唐事。
“还像玉又像月的，你是没见过好玉还是没见过好月。丢人现眼！”美少年嫌弃完小叶子的比喻，又没好气道，“不是说有拜帖么，贴呢？”
“在呢在呢，又吓又急，我差点忘了……”小叶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贴子递了上去。
美少年打开，字不多，所说就是小叶子所转达的，不过是很书面了些。美少年盯着看了好一会，就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样由内而外地觉得怪异，想吐又吐不出来。
美少年恶心了一会，扯着把小叶子耳朵拎过来，在孩子泛红的耳边低语了几句，自走了。那一张拜帖随着他一剑比划在他身后化作雪花纷飞。
小叶子耗子一样溜走忙去执行吩咐了。
午后。
穆家迎来一位极为准时的访客——一个穿着朴素甚至有点寒酸但长相极为美俊的白面书生。
书生被请到正院会客大厅就座，由仆人茶水点心地伺候着。仆人一面伺候一面向客人解释：“老爷夫人不在家，老爷子上了年纪嗜睡得很不便叫醒，小姐午睡倒是醒了，这会正梳妆很快便会过来。”
说很快，但一直没人来，书生也只得一杯杯地喝茶耐心等着。
又过了一会，书生察觉屋内里门门帘处有异响，帘后有明显身影，但那身影停在那并不动。这叫书生想到那句“和羞走，倚门回首，却把青梅嗅。”心中微微一动。
书生礼貌地向仆人道：“今日府上若有不便，还劳烦往里通禀一声我改日来也是一样。”他说着便起身要走。
这边来客要走不真走，果见那边门帘挑起，伴着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气，一位姑娘走了进来。书生不敢明目看脸，匆匆一瞥只扫到那姑娘中等个头，身材不算纤细却匀称，一身淡黄衣裙亦是木樨颜色。
见那姑娘直奔自己而来，书生一时不知该进该退，迟疑了一下，行礼道：“姑娘好，在下晏未，乳名八两，今时十八岁余两月。”
那姑娘倒是没客气上下直打量过晏未，柔声细语道：“你大我半月，是兄长。你叫我穆妹便可。”
“这，”叫晏未的书生虽觉得初次见面便这样亲昵称人不好，但想到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妻子，人家姑娘都开了口，自己也不好拒绝，拂人玉面总是不对。晏未暗自克服了一下羞涩，将那虽寻常但也羞死个人的“穆妹”唤出了口。因他从未这样暧昧地叫过别人，是以他一叫出口自己脸便红了。
那穆妹轻轻一笑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，穆妹离开晏未时，手指还碰了他一下。晏未只觉被火燎了一下。
穆妹飘然走至书生对面，轻轻坐下，才开口道：“八两哥哥此来我听说是下聘。不知哥哥拿什么做聘礼？”
似是被那姑娘的又一直接吓了一跳，晏未礼貌起身，从怀中拿出一把素扇，恭谨呈于姑娘面前，道：“一直仰慕姑娘，不知以何为礼，来路上日思夜想也没能想出，最后决定冒昧将自己亲手做的扇子赠予姑娘，以为纪念。”
那穆妹等了好一会，确定眼前人不是说笑而是非常认真，穆妹鼻孔出气“哼”了一声，道：“就这？要饭的也没这样好打发吧？八两哥哥可真是有心！我若是哥哥，就只一句承诺说‘不消数十年，我必请夫人当掌印夫人。’这样不但不用送东西，还能白得个红袖添香夜伴读书的娘子，多好！”
穆妹阴阳怪气说完哈哈大笑，这一笑倒不像其说话那样音细，声有些粗，不过很快收住。
晏未的脸更加红了，人也十分之窘。
“好哥哥，给你瞧瞧我的见面礼吧。”穆妹说着忽打了个响指，五名穿着花里胡哨的年轻男子从她之前进来的帘门鱼贯而入，整整齐齐站到屋中央。
晏未连之前尴尬都忘了，毕竟是个常人都得好奇一下眼前异常：这是要干嘛？
只见穆妹站了起来，扭动腰肢从第一个男子起，用手指依次滑过五名男子的下颚。然后将轻薄过众人的手指，放到自己嘴边轻轻亲吻了一下。
晏未看得几乎傻了，纵然初见激动又送过扇子，他方才还是没敢细看人家姑娘长相，只知是对方一身黄衣，身形匀称。这回还是他第一次认真细看脸，这姑娘脸长得甚是干净，棱角分明本是很显英气，但其一双细长美目放着的光芒倒叫人觉得这姑娘有些媚。不是如有些女子的娇媚，也不是路边拉客勾栏女子的妖媚，倒像是有些邪媚，又或说邪魅？
当然叫晏未看傻的可不是穆妹的长相，而是这姑娘媚里媚气又热辣非常的举动。一个良家姑娘这样合适么？话说真有良家姑娘这样么！
那穆妹吻完手指、挑着细长目看了晏未一眼，清嗓道：“这些只是本姑娘男/宠中的几个，你比他们长得都强上百倍，又是与我正经有婚约的，你若愿意留下，以后你就是我这后宫之主了。”
晏未脑子“嗡”地一声，但还不等他脑子转过弯来，那穆妹已经亲自倒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。穆妹人轻轻搭坐到晏未腿上，一只胳膊则直绕过发着呆的晏未脖颈，就像是青楼姑娘敬酒一样将那杯茶放到晏未嘴边，媚笑道：“装穷酸试探我，该罚了这一杯。”
晏未只觉脸畔香风阵阵，迷茫茫间，他问道：“你是半斤没错吧？你是半斤，我是八两。我们指腹为婚？”
“八两哥哥说我是谁我便是谁。”穆妹说着朝晏未脸上吹了一口气。
本来要晕过去的晏未忽然清醒了些道：“你弄这些，是怪我扮穷试探你？”
穆妹眼睛笑弯成一道细长月牙：“八两哥哥心中清楚。你喝了我亲手倒的这杯茶，让我瞧瞧你的真心呀。”穆妹说着又将茶杯往晏未口中送了一送。
一是想快点结束这个尴尬的姿势，二是晏未想着的确自己试探冒犯在先，再想到也许所谓“后宫”“男宠”不过是人家姑娘看穿自己装穷后作戏报复，那方才什么“掌印夫人”都是人家有意为之的玩笑罢了，原来对方并不是嫌贫爱富，相反还是个有趣的姑娘。
晏未心中略为宽慰，就着穆妹的手一股喝下那杯茶。
美人相敬果然不同，怪不得那么多人喜爱喝花酒，也怪不得那么多人甘愿牡丹花下死。一杯茶下肚，晏未只觉得自己比数杯酒下肚还要上头，整个人都飘然欲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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