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第十四节黑暗中的羞耻
正在石头上享受安宁的孙熙，听到婉转的笛声又响了起来。他虽然不通音律，但是心却仿佛被这如泣如诉的乐曲触摸到了，整个人更加沉寂了下来。
水晶墙上又闪现出了方才孙熙发火的三个画面。他望着画面上情绪激动的自己，内心竟然丝毫感受不到波动。
方才的那些风声水声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浇灭了他心的万千怒火，他心如止水地看着画面里自己，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……
水晶片中的孙熙歇斯底里，周身都被一团大火包围着。
“你看到什么了？”君姐问道。
“我在一团火里！”
“那是什么火呢？”
“怒火！很大的怒气，暴怒之火！”
“很好！那么，你觉得，那团火是哪里来的？”
“哪里来的？就是生气呗，这应该不是我能控制的吧！”孙熙诧异。事实上，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。
“有情绪很正常，可是情绪大到你无法控制，甚至整个人被它掌控，而且一而再，再而三，就不正常了！”君姐回答道。
“那我应该怎么办？”
“你想想，这暴怒的火，是哪里来的？”
“哪里？”孙熙有些摸不着头脑，但是努力回想着。
就在他努力回忆的时候，刚才出现的三个孙熙发火的水晶片仿佛被连根拔起，牵出了一个新的画面。
画面里，孙熙□□着上身，跪在庭院里。在他身后，他的母亲苏明清正在奋力挥舞着手中的藤条，用力地抽打他！
心境中的孙熙瞬间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，心缩成了一团……
那个片段，太痛苦！太羞耻！羞耻得只想把它永远地藏在黑暗中，绝不能暴露在阳光下！
“孙公子，你信我！你越不敢面对的，越是你该解决的问题！谁没有不想面对的过去？只有你愿意打开它，阳光才能照进去。否则，它那段回忆只会把你永远地锁在暗无天日的羞耻里！”
孙熙心里纠结的很……
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不愿面对的时刻。
被扒光了跪在庭院里抽打……家仆众多，人来人往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偷看热闹，多少嘴巴在背后嘲笑他，他的脸面丢得一丝不剩……
哪怕偶尔想起零星片段，都觉得胸中那团火要烧起来，他的头涨得生疼……
忽然间，一丝微风轻轻而过，耳边的水流声更是把他带回了潺潺的小溪旁。他只觉得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，心里的火仿佛也被浇了下去……
吕连翩望着踌躇的孙熙，他暗暗希望他能勇敢的说出来，却很能理解他此刻的犹豫。一个人，到底需要多大勇气，才敢面对自己不堪的过往？他不知道……可是他知道，现在的自己，绝对没有这样的勇气……
“那天，我喝多了酒，还没睡醒，便被我娘一个耳光抽醒了……”孙熙开口说道，“因为前一天，我趁我娘外出办事，请了几个朋友在店里吃饭喝酒，花的银子多了些。谁知道第二天，我娘一大早就来打我！你知道，虽然这不是我娘第一次打我，但这次可是直接把我从梦里打醒！太欺负人了！”孙熙说着，脸上露出了苦笑，委屈之情溢于言表。
“我本以为，祖父母会来救我，可谁知，我祖父根本不管我，祖母也被祖父拉走了！也是，我一下子花了二百两。两百两！他节俭了一辈子，这些银子能让他心疼死！他怎么会管呢？反正在我们家，什么都没有钱大……”孙熙的脸上写满讽刺和凄凉，仿佛一个被抛弃孩子……很难想象，这个人人眼中生在钱罐子里的孙大少爷，竟然连二百两银子都不值……
”可是那些是我的兄弟！从小到大，只有他们把我当真朋友！来店里吃饭这事，他们都说多少回了，我娘一直不同意。没办法，我好不容易逮到个她不在的机会，才让他们如愿一回。谁知道，她那么快就知道了，还把我从被窝里打醒！我当时真急了，也怕了……到现在，我经常做这个噩梦，梦到我娘把我打醒了！”
“那天，她一直骂我。嫌我花钱，说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，是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儿！其实她说的都对，我也是这么想的……”孙熙说着，竟又笑了起来……
移星看着他，直觉得这样的笑容太刺眼……
“虽然我觉得她说的都对，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！她越是生气，我就越不认错！反正打都打了，我倒要看看，她想打我到什么地步！最好是打死我！让我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，还了她十几年的养育之恩！”孙熙恨恨地，仿佛口中说的是他的仇人……
“她看我不肯认错，又觉得在屋里打不解气，就让人拉着我到院子里。还一边打一边说打一下顶一两银子……好啊，打啊！我倒要看看我这条贱命能不能消受这二百两银子！”
“我知道，她就是想让我求饶！可我就不求她，她就让人扒了我的衣裳！哼！她越逼我，我就越不求饶！我偏不！我孙熙虽然废物一个，但好歹还有点骨气！”虽然时过境迁，但孙熙讲起自己的抗争史，头依然高高扬起，仿佛一个凯旋的英雄……
“她一下一下地打我，还让人大声数出来……”孙熙眉头紧皱，这样的回忆对他说太过痛苦……“我当时觉得，我根本就是不是个人，倒像是一个物件，一条砧板上的鱼……”孙熙有些哽咽，“我真恨她！打死我！大不了打死我！打死我，咱们就两清了！”
说到这儿，孙熙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，蹲到在地上嚎啕大哭……
君姐弯下腰没有说话，只是看着他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，任由他将这郁积了多年的委屈随着泪水倾泻而出……
移星望着孙熙颤抖的肩膀，心中忽然升腾出一股同情。原来这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公子，也有这么委屈的时候……
良久，孙熙渐渐止住了哭泣。
君姐道，“孙公子，谢谢你愿意敞开心扉。我知道，这很不容易！不过有时候，我们看到的事实，只是从我们的角度。你愿不愿，换个角度去看看这件事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孙熙问道。
君姐没有答话，右手一挥，隧道上闪出一片新的水晶。
一个女子的脸映入眼帘。
看久了孙熙，便觉得这女子的眉眼熟悉的很。没错，她就是比现在略微年轻一点的孙熙的母亲苏明清。
那是个大晴天。她前一日出去采购稀缺的食材，天气不好耽误了行程，只好宿在外面一夜。
第二天一大早回来对前一天的账，才发现多了二百两的账没有收上来。账房吞吞吐吐，几番逼问，才是知道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带着一群半大的小子们来混吃混喝。
苏明清早就暗暗打听过了，这群小子不过是一群到处混吃混喝的小混混，不知道怎么认识了熙儿，熙儿还掏心掏肺地当他们是真朋友……
这样年纪的小伙子再能吃，但也不会一下吃到二百两。苏明清打听他们那日点的菜单，听到乳炊羊，莲花鸭，梨花白的时候，她心中的火抑制不住地烧了起来！
这些都是孙羊店最好的酒菜，每样的价钱都够普通人家生活一两个月……
这熙儿虽然自小养在祖父母身边，不免骄纵了些。但是他自小乖巧，对自己也是言听计从。这到底是怎么了？人家都说长大了就懂事了，可是他却只长了胆量，竟敢这样肆意妄为？
还好如今碰到的是一群蹭吃蹭喝的孩子，倘若将来遇上一群用心险恶的歹人，带着熙儿误入歧途可怎么办？
熙儿年少单纯，孙羊店又名声在外，在外人眼里，这日进斗金的店铺就是一块大肥肉！倘若自己日后不在了，孙家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独撑大局……如果以后熙儿身边还有这么一群狐朋狗友，那么他不被人吃得不剩骨头才怪！
苏明清这么一想，不禁出了一身冷汗。她更加确定要给熙儿一个深刻的教训，让他别再识人不清！
苏明清心里的话，一字不漏得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。她独撑大局的辛苦，害怕自己不在时无人保护孙熙的恐惧，和对他未来的担忧，孙熙从来都不知道……
原来母亲当日打自己，不全是因为自己浪费银子吗？
孙熙心里有些暖，但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别扭……
“你们给我看这些，就是想说，我娘不容易，又为我着想，所以我不该怪她，是么？”孙熙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。
“不是！辛苦与对错没有关系。她不容易，不说明她没有错！”君姐似乎已经看出孙熙心中所想，斩钉截铁地否认道。
“那是为何？”
“为了让你从自己亲手制造的牢笼里冲出来！”
“笑话，这世上怎会有人自己囚禁自己？”孙熙还在云雾中的时候，吴梅生的心却被刺得生疼……
是啊，这样的牢笼，如果不是自愿进去，又有谁能够把自己逼进去？
可惜事到临头，又有几个人能逃脱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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