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 第四十五节反噬
“后来怎么样了？”君姐试图让颖儿快些跳过这个痛苦的桥段。然而紧闭双眼的颖儿置若罔闻，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……
君姐心中奇怪。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，另外一片水晶就飞快地冲到了她的面前。
昏黄的灯光下，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一边逗弄怀中的孩儿，一边训斥四岁的颖儿……
“跟你说了多少遍，莫去招惹那些小混混，你怎么这么不听话？”
“娘，我没有！”颖儿满脸委屈。
“你没招惹，他们怎么只欺负你，不欺负别人？那小石头的爹是捕快！别说他是官府的人，就是普通人，你爹也打不过他爹！”顾颖儿的娘见到颖儿一脸的委屈，语重心长地说：“你爹跟别人家的爹可不一样，不能下来走动！别人欺负你了，他也不能去找他们打架。所以你就别惹事！你一个女儿，长得不漂亮，脑袋转的慢，嘴巴也不利索！咱们家这么穷，你若不学得乖顺着点，长大谁能看上你？”
颖儿只觉得满腔委屈无处倾泻，只能大哭起来。每次一听见颖儿哭，颖儿妈妈就开始烦。她已经够烦够累了，不想再听这哭声！
“别哭了！”她大喊道，“没出息的东西！整天就知道哭！”
颖儿知道娘不喜欢她哭，可是很多时候，她还是忍不住。结果一哭，就会愈发觉得自己没出息，更加讨厌自己。
她知道自己的爹跟别人不一样。别人的爹会照顾儿女，可是四岁的她，早已学会了照顾父亲，端茶递水，送菜送饭，打扫整理。只要是她能干的，她就会拼命干。因为只有这样娘才会开心……
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她想不通的事。比如爹为什么会生病？娘为什么会常常不高兴？自己为什么生来就又蠢又丑？她不明白，她也不知道可以问谁……她只知道只有自己听话、拼命干活，娘才能高兴……
站在记忆回廊前的君姐，忽然被一股猛烈的悲伤所包裹……她愈发觉得不对，喊道：“颖儿，你现在进来罢！”
她要直接与颖儿在心境中对话，如此才能加强效用。可是医心境外的颖儿泪流满面，却依旧紧闭双目，眉头不展，对君姐的话毫无反应。
“长得不漂亮，脑袋转的慢，嘴巴也不利索……”
“咱们家这么穷，你若不学得乖顺着点，长大谁能看上你？”
方才颖儿娘的话忽然一遍又一遍地在顾颖儿的心里回响。每响一次，都更冷一分，每响一次，便更酸一寸。
这股猛烈的悲伤，夹杂着彻骨的冷和蚀骨的酸，让君姐开始情不自禁地流眼泪。她整个人身子发沉，腿像灌了铅一样，连站都站不住了……
忽然间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，有如惊雷一样在她心中炸裂开来……
“你这孽障！若敢私定终身，便永生莫再回来！”
娘！
这是娘的声音！
她仿佛见到了那个威严的面容，正在怒目圆瞪地望着她，等着她束手就擒，心甘情愿得走入金丝笼中……
君姐是女中豪杰。上天下地，刀山火海，她从未退缩过一步！只是她的亲娘，却是她此生最不想面对的难题……
“坏了！”她残存的理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：“我竟然被心境中的情绪反噬了！”
然而这只是个开始，那些早已入土为安的□□，就在此刻如幽灵般纷至沓来……
刀刻一样的鼻子，丰满的嘴唇，明亮的、永远带着坏笑的眼睛，就镶嵌在那个年轻的面庞上。
他的头发总是乱乱的。有风吹来的时候，随风飘扬，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主人的肆意张狂……
他的脸，又浮现在她的眼前。
那个仿佛生来便离经叛道，天不怕地不怕的坏小子，像春风一样悄无声息地闯入她的生命，又如秋风般毫无留恋地离开。
她的青春也从此被一地萧瑟的秋叶掩埋。
直到遇见他，那个与他若即若离的大师兄……
他的心，枯干如寒冬的树枝。虽然偶尔给她一些希望，奈何那里面早已住了另外一个人……最要命的是，那还是个死人……
她要怎么做，才能与一个已逝的人比肩呢？
况且大师兄又是极重感情之人，即使对自己有意，也无法背叛亡妻。更何况，他那妻子也是因他才会遭到灭顶之灾……
那逝去的人如高山大海般横亘于他与她之间。即使情丝暗生，又奈山海何？
一个个的烦恼蜂拥而至，生命中许多解不开的死结纵横交错成一张天罗地网，将她闷得透不过气……
她只觉得头中嗡嗡作响，人生似乎没有了出路……她开始下意识地拍打着头，仿佛如此便能把那些糟心的事情全部拍打出去……
然而瞬间，那些烦心事又如奔腾而来的潮水将她淹没……
“不对！”念无涯方才便觉得蹊跷，如今一见师妹痛苦的样子，便知道她已经被颖儿心境中的负面情绪反噬！
“入境！”他大喊一声，拉着紧闭双目的顾颖儿直飞入境！
已经进入心境的顾颖儿依然然双目紧闭，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不能自拔。
一时间，心境中的水晶片上又快速地闪现出许多画面……
冬日的街道上，一个小女孩衣着单薄，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行走。“香糖果子，方糕，糖面人……”她边走边吆喝，可惜那声音还没有风声大……
太冷了！她在一家饭庄的门口驻立了片刻，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去取取暖。店里的小二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，方才还堆满笑容的脸，顿时就横眉立目起来。
“出去！哪里来的小叫花子！”
颖儿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，他知道她不是叫花子却依然这样奚落她！
“我不是要饭的，我是卖果子的！”
“我们这儿有果子，你快点出去！”
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从饭馆里赶出来。好在，她已经不是那个被人说两句就会哭的女孩了。
她刚要转身离开，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哭声……
她下意识地循着哭声望去。透过那小二凶神恶煞的脸，她看到他的身后正有一家人在吃饭。满桌饭菜升腾出的热气笼罩着正在吃饭的一家三口，画面看起来暖暖融的。
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不知为何生了气，正咧着嘴嚎啕大哭。他的爹爹正在端着一个碗，一脸谄媚地哄她。
碗装着饭，米饭晶莹剔透，粒粒分明。饭上放着一个羊脚子，皮和肉早已炖的软烂，还包含着丰富的汁水。若是在这寒冷的冬日咬上一口，那样的软糯会瞬间在口齿间融化，让人通体舒畅……
顾颖儿吞了吞口水。
“云儿，尝尝这个好吃不好吃？吃了羊脚子，云儿跑得快。这可是这家店里最有名的！你来都来了，若是不吃不就等于没来么？何况，为了做这道菜，已经有头小羊死啦。若是你不吃，对得起它吗？若是我的云儿不吃饭，爹爹要心疼死啦……”
他们的对面，坐着一位中年女子，正在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对儿活宝，仿佛对如此肉麻的话早已习以为常……
颖儿心里酸酸的。还未等小二再赶，她转头就走了出去。
天上突然落起了雪。可惜她无心赏雪，满脑子都是方才的画面。
令人垂涎的羊饭，傲娇的小女孩，为了哄她吃饭面露谄媚的爹爹，和一脸温柔的亲娘。她长那么大，爹爹从未如此喂她吃饭，娘也从未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过她。那碗亮晶晶的羊饭对于饥肠辘辘的她来说，充满了诱惑力。然而如果可以，她愿意用一百碗羊饭，来换娘亲那一瞥温柔的目光，哪怕，只有一次……
“云儿，云儿……”
她是云儿，我是颖儿。她是天上的云，我却只是一个影子……黑暗的，丑陋的，从未被人正眼瞧过的影子……
她抬头望天，一片片雪花打在她的脸上，心上，凉飕飕的。
一瞬间，她觉得更冷了。忽然间，她感到脸上有些湿润，分不清是天上的雪，还是眼里的泪……
颖儿的眉头越皱越深，却依旧没有睁开眼。
“快滚吧，还不如要饭的！”
“若是我的云儿不吃饭，爹爹也要心疼死啦……”
“你爹不一样……”
“又笨又傻，嘴还不利索，谁愿意要你……”
那些话又开始在颖儿的心里循环滚动，轻飘飘的一字一句落到她的心里，便如刺骨钢针，炸得她痛彻心扉，血肉模糊……
一直旁观的苏明清感同身受。
她也曾经那样挎着篮子，穿着单衣，在冬日冰冷的街道上行走叫卖。旁人的白眼、冷嘲热讽、不为人知的伤痕，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她封存到记忆的最深处。
可就在看到颖儿的遭遇的时候，那些疼痛都突然都被叫醒了。她不自觉地哭了起来，肩膀微微颤抖。
那一刻，她仿佛回到了那个被人欺凌无人怜的孩童，那个用□□凡躯抵抗着全世界敌意的小女孩……
到此地步，君姐和念无涯都感受到了浓烈的酸冷和强烈的剧痛。
他一入心境那瞬间，就明白了师妹方才的反常。
颖儿在痛苦的回忆中越陷越深，情绪过于浓烈。使得在她心境中的人也很容易被反噬。
“师妹！”他来到她的身边，看到她眼神中的痛苦和纠结。
“师兄，你来了……”她面露欢喜，眼神却迷离得如酒醉般，整个人不似平常那般稳重，却仿佛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。她就这样沦陷在自己的纠结中，藏在心底数十年的疑问脱口而出：“你心里的……到底是我还是她？”
念无涯听此发问有如雷劈！
她眼中的期待与心碎映入他的眼帘，这个烈酒一般的女子偶尔流露出的脆弱让他动容。他感受到她的纠缠与矛盾，他心疼她的痛苦和脆弱，他疼惜她的沦陷和软弱。这样的感同身受，让他与她的心无比的靠近……
他努力视而不见的真情，就在此刻如烈火般将他点燃。他心中封存了许久的花苞，仿佛突然见到了阳光，冲破过往的重重迷雾，就在此刻绽放开来。
他再也逃无可逃！
就在此时，颖儿抬起右手，缓缓向头上摸去。
沉浸在烈火真情中的念无涯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……
顾颖儿的这个举动会把他与师妹永远地禁锢在心境中，逃无可逃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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